从一个农民的破产故事,看黑人农民遭受的系统性歧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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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载自公众号:北美新药科普历史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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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vost夫妻于2018年建立了一个旨在保护路易斯安那州南部黑人和有色农民、农场工人的祖传遗产的农业经营和活动中心。该图是他们中心所建网站的截屏。
最新的消费者财务状况调查(SCF,Survey of Consumer Finances)的数据显示,典型白人家庭的财富是典型黑人家庭的八倍。白人的家庭财富中位数和平均值分别为188,200美元和983,400美元,黑人家庭的相应值分别为24,100美元和142,500美元,不到白人家庭的15%。
黑人在美国社会中一直处于弱势,处于社会的底层。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黑人是因为太懒,只想吃福利才落到这个地步”等言论在华人舆论界很有市场。温和派的声音也非常受欢迎:“所有的问题都是经济问题。黑人的问题还是要靠黑人自己解决。”
这里讲一个黑人农民的故事,并希望通过这个故事看看到底是不是黑人的问题只是黑人“自己的问题”,到底是不是黑人自己能够解决“自己的问题”。
曾经成功的朱恩最终难逃失败的命运
现年44岁,小名朱恩(June),居住于路易斯安那州Iberia县的黑人WenceslausProvost,是家里第四代蔗农。
朱恩5岁就跟着父亲下田了,爸爸干农活,他在田里玩耍。他第一次驾驶拖拉机时才7岁。18岁高中毕业时,朱恩已经是一个种甘蔗好手。那年,他正式去了他父亲2500英亩的家庭农场工作,独立包下一块田。
本以为可以在父亲指导下耕种,没想到那年他父亲在关键时刻因心脏病住院,朱恩不得不独立完成春耕。他诚惶诚恐伺候土地的态度,被他父亲的农场工人当笑话看待。没想到他包的那块地比他父亲其它地的长势好得多。他还赢得那年路易斯安那州甘蔗亩产冠军——每英亩产8588磅糖,比平均水平高出57%。
2006年,朱恩开始了购买父亲农场的过程。2008年,路易斯安那州农业局授予他Iberia县年度农民称号。到了2014年,耕种着近5,000英亩的土地的朱恩,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成功的农民。
但是,朱恩最终也没能逃脱绝大部分黑人农民的命运。2016年他失去了农场,2018年又失去了自己的房产。
有关朱恩的推文。图中为朱恩,推文中说,朱恩忍受了多年的歧视,包括强制性合同,欺诈,低于市场运作所需求的贷款额,以及因为他们夫妇对黑人农民所受歧视的大声疾呼而遭遇的故意破坏和报复。
根据美国农业普查数据,在2007年至2012年之间,Iberia县的黑人农场经营者减少了44.7%,而白人农场经营者同期只减少了12.3%。隔壁的Vermillion县,也是朱恩大部分农场所在地,黑人农场主在2002年至2012年期间减少了17%,而白人农场主则增加了6%。
朱恩对所住地区黑人蔗农有详细记录,1983年该地区大约有60个黑人蔗农,到2000年减为17个,2018年只剩4个了。
美国农场主普遍面临下一代不愿意从事农业工作的问题。但是,为什么黑人农民数量的减少远比白人严重呢?
噩梦连连的不公平贷款
美国农场操作的普遍规律是:每年开春前,农民从银行贷款,购买除虫剂,肥料,添置、修理设备等,秋季收获后再偿还贷款。这是因为美国农场操作费用巨大,没有贷款无法运作。像朱恩这样规模的农场,一年运作大约需要二百万资金。也正因为这是农民生存的基本要求,这些贷款都由美国农业部(USDA)担保。这个与美国百姓购房时政府的角色很类似,可以理解为一种间接福利。
2008年是朱恩接手他父亲农场后第一次去申请贷款。因为以前他父亲贷款的那个银行不再接受企业贷款了,朱恩就去了另外一个银行,First Guaranty Bank。
令朱恩不解的是,他的贷款经历与他爸爸的非常不同。不是他爸爸的经历多么令人愉快,事实上,黑人农民申请贷款几乎没有不被歧视的。但是,朱恩在这家银行的贷款经历大大超出了一般的歧视范围。
首先,贷款批准超乎寻常的迟。通常农业贷款都是每年2月就获得批准,而朱恩的贷款申请被一年年推迟,有时甚至到6月才被批准。每一年,朱恩看着与他相同条件的白人农民可以按时获得贷款,就是他的迟迟批不下来。
然后,贷款额不可思议的低。以2008年的情况看,甘蔗的生产成本为每英亩615美元,但朱恩只拿到每英亩194美元的贷款。
还有,贷款条件极为苛刻。银行不仅一再提出不合理的财产担保,还有严苛的监督条件,既贷款的应用必须得到USDA的逐项授权。(黑人农民中流行的故事是:当一个白人农民去申请贷款,他会得到一张贷款总额的支票,然后就回去种田了,他可以自由支配这笔贷款。当一个黑人农民申请贷款,他只可能得到逐项授权的贷款,这等于为了这个贷款的每一笔开销,他都必须开一两个小时的车去县USDA办公室申请一张支票。这不仅是额外的时间和精力的付出,还意味着不可能买到抢手货,不容易买到减价的东西,甚至会遭遇合理支出不被批准。)
一年又一年,朱恩的贷款申请就是这样不断重复的走钢丝,不仅人的精神备受折磨,甘蔗产量也因资金严重短缺和经常耽误季节大受影响,而低产又给银行苛刻的贷款条件提供了新的理由。去地区的USDA办公室抱怨也毫无效果。
直到2014年5月一位银行职员对朱恩爆料,朱恩夫妇心里长久的怀疑才被证实。那位职员说朱恩是那个地区银行唯一被“特别”对待的客户,银行故意拖延贷款,故意不合理要求额外担保。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银行居然伪造朱恩的签名,修改申请款额。
英国《卫报》对朱恩夫妇如何失去自己农场的报道:“这不公平,也不正确:看美国是如何对待黑人农民的”。图中左边和中间是朱恩夫妇,右边为他们的律师Quinton Robinson。(《卫报》网站截屏。)
朱恩夫妇聘请律师,指控该银行违反多项法律,对朱恩比同样情形的白人要求了更多的担保,最后将朱恩的个人房产,他父母的房产,农业设备,USDA的农业付款,农作物和这些农作物的收益以及设备租赁付款等都纳入担保资金范围。所以朱恩一旦破产就意味着失去一切。
幸运的是,那位爆料的银行职员同意做“吹哨人”为他们出庭作证。现在这个官司还在进行中。
朱恩夫妇会怀疑银行作梗并不是空穴来风,黑人长久以来被银行系统歧视是有案可查的。
被歧视的黑人农民赢得美国史上最大的民权赔偿案
虽然林肯将USDA设想为“人民的部门”,黑人农民对它却有另一个称呼:“最后的种植园”,因为这个“人民的部门”在奴隶制被废除后,对他们百般盘剥,夺去了他们的农场。
一年又一年,黑人农民的贷款经历就是上面说的三点:申请迟迟得不到批准;贷款额大打折扣;贷款条件苛刻。而他们多年来向民权办公室提出的申诉都如石沉大海。
USDA 1997年的一项内部审计表明,黑人农民申请贷款所花费的时间是白人农民的三倍。
也是第四代黑人农民,在弗吉尼亚州经营自己农场的John Boyd Jr在1984年为了买第一块地,向USDA申请5千美金的贷款,好几年都不被批准。那个USDA地方官员对黑人百般刁难和辱骂,并只在周三接待黑人,而白人随时可以去他办公室。Boyd甚至被告知要学着像其他黑人农民一样对USDA官员毕恭毕敬。
饱受歧视的Boyd六次提出抱怨无果后,一气之下状告USDA并打赢了官司。这是针对USDA的首例歧视诉讼胜诉。事后,Boyd了解到很多其他黑人农民的遭遇更凄惨,就于1995年成立了全国黑人农民协会(NationalBlack Farmers Association),帮助黑人农民维权。
朱恩与Pigford诉Glickman案的起诉人之一Tim Pigford合影。(Instagram截屏。)
1997年,美国黑人农民鉴于联邦政府在农业援助和贷款方面存在系统性的种族歧视,对USDA提起了集体诉讼,Boyd是发起人之一。这就是美国历史上具有开创意义的Pigford诉Glickman案。
因为这个案子,人们才发现,里根总统于1983年解散了民权办公室,却没有设立一个替代机构。黑人农民的那些抱怨材料就放在那里,没有人敢销毁,但也没有人去处理。
政府知道自己理亏,所以,在起诉方没有提出任何物证的情况下,政府就对没有处理黑人农民的抱怨认错了,并达成了23亿美元的和解协议,赔偿1981年至1996年间遭到USDA歧视的黑人农民。这是美国历史上最大的民权赔偿案。
和解协议建立了一个两轨制,农民可以选择直接获得5万美元,或者通过提供大量文件来寻求更多的赔偿。由于大多数农民没有详细文件记录,基本上都选择了5万美元。但就是这样,USDA还对申请赔偿的农民百般刁难,使得申请不易成功。最后共有2万多农民拿到赔偿,其中也包括了朱恩,他的兄弟和父亲。
但是,对已经破产的农民来说,5万的赔偿换不回来他们最珍爱的东西——土地。他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资源,也失去了可以代代相传的财富。而且黑人遭受歧视是长期的,远不止于该赔偿涵盖的15年。
更不可原谅的是,除了赔偿,USDA没有做任何改革,存在的问题没有解决,歧视还在继续,而且依然是系统性的,多方位的。这就是今天朱恩在继续经历的,也是每一个黑人农民在继续经历的。
但是,朱恩所承受的远不止贷款上的“特殊待遇”。可以说有一种“敌意”始终伴随着他,那是一种像影子一样无法甩掉的东西。
看不见的手——谁在不择手段地让朱恩失败?
2014年夏日的一天,朱恩发现三只死猫整整齐齐排列在他的拖拉机上。猫身上没有伤痕,估计是BB枪或绞杀的结果。朱恩明白:“这是一个警告。”第二天,朱恩发现另一辆拖拉机的窗户被击破。没过多久,又有人在他妻子安吉·普罗斯特(AngieProvost)的田里置放煤渣块以破坏设备。整个收割季各种明显的破坏活动就没断过,机油一次次被从车辆中排出,燃油管充满水,他们几乎没有一周不发生什么事故的。
也是2014年,安吉和朱恩注意到会有车辆停在安吉的田地附近。那些车辆的司机们看着她工作。朱恩认出其中一人是MA Patout&Son糖厂的代表,他与该公司签有收割和加工甘蔗的协定。
朱恩知道搞破坏的是懂行的人,知道拖拉机的原理,目的就是要把他们的生意搞垮。连续接到几次报告的副警长告诉他们:“有人正不惜一切代价要获得你所拥有的东西。”
那么这里的“有人”又是谁呢?
糖厂毁约是压垮朱恩的最后一根稻草
朱恩2007年与MA Patout&Son糖厂签了一个对双方都有责任和义务约定的14年合同:在今后的14年中,朱恩的甘蔗必须全部由这家糖厂处理;糖厂也必须接受朱恩所有的甘蔗,且价格恒定。
2015年,在甘蔗收割季节只剩最后一个月时,MA Patout&Son指控朱恩把甘蔗给了另一家糖厂,属毁约行为,因而他们决定终止合同。不过该糖厂对当年的甘蔗提出了一份临时协议:可以负责收割朱恩的甘蔗,但极大地提高了价格。
朱恩决定不接受这样的强制性合同。他一边对MA Patout提起紧急诉讼,一边自己收割甘蔗。后来,MA Patout&Son悄无声地处理了朱恩大约300英亩地的甘蔗,但朱恩还是有几百英亩甘蔗来不及收割浪费掉了。朱恩估计这个损失超过百万美元。而这是造成朱恩破产的最后一根稻草。现在,朱恩与糖厂的官司还在进行中。
在后来的法庭程序中,MA Patout&Son提供了朱恩送甘蔗去别家糖厂的照片。但是朱恩说那是他在帮助他妻子安吉运甘蔗,他们夫妻的农场是分别注册的。事实上,2014年安吉曾试图与MAPatout&Son签合同,但被拒绝。
黑人要拥有并保存土地和房产何其难
朱恩家族是从他曾祖父那一代开始拥有土地的。后来他的祖父又买下了一块33英亩的地,并在上面造了房子。他父亲更是传奇般地继续扩大蔗田,为家族积蓄了一笔遗产。
只是,好景不长,朱恩的父亲贷款申请越来越难。后来,银行拒绝给朱恩父亲贷款,除非朱恩和他兄弟一起担保。为了父亲,他们都签了字。结果,朱恩父亲退休时,还欠着银行的债。后来朱恩的农场一直在资金严重缺乏的状况下运作,往往雇不起足够的工人,朱恩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经常是早上3点就下田。他妈妈曾劝告他放弃,但朱恩说:“妈妈,我不能,这是我的生命。”其实他不能放弃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是父母房产的担保人,他无法放弃自己的父母。
但朱恩最后还是失去了一切。2018年9月,银行拍卖朱恩的房子及周围的土地,卖给了唯一的投标人First Guaranty Bank。是的,就是那个在贷款上对朱恩百般刁难的银行。朱恩与妻子一起搬进了他妈妈的家。但是,他妈妈的房子也面临止赎诉讼,也许不久他们两代人都将无家可归......
一个推文引用了路易斯安那州最后几个黑人蔗农之一,朱恩的妻子Angie Provost的话:“如果我们走到一起来讲述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么这里将发生一场革命。”
朱恩的一位律师Quinton Robinson说,世代债务的积累凸显了放贷人对待白人和黑人农民之间的差异。“你看白人农场社区,农场可以顺利地从一代传到下一代。你再看一看黑人农场从一代到下一代的过渡,那是一片混乱。他们把朱恩父亲的债堆在他身上,朱恩不可能生存下来。”黑人不仅仅是没有得到公平的贷款,他们在土地的法律文件方面也“天然”劣势,无法“正常”移交遗产。
朱恩的案子,用他的律师桑德斯的说法,“是一个黑白分明的案子,就好像白天与黑夜,正确与错误......其实践方式只能描述为来自最黑暗的地方。”
朱恩的家族Provost是当地最成功的黑人蔗农之一。如果他们都无法保住自己的财产,更何况其他黑人农民呢?
朱恩的话令人深思:“他们总说需要年轻人来做农民。他们没有说的是,他们只是要年轻的白人来做农民。”
白人感觉受到威胁是黑人农民贷款越来越难的根源
在路易斯安那州,蔗农每年产出1300万吨甘蔗,创造价值约30亿美元。由于政府限额生产,又有保护美国市场的关税,甘蔗是一种有利可图的农作物。
黑人从做奴隶时开始,就在蔗田里劳作。获得自由后,往往以租田的方式,继续种甘蔗。当他们有了一点积蓄后,自然会去买一块地。逐渐地,他们拥有越来越多的土地。到1920年代,美国黑人共拥有约100万个农场,占当时全国所有农场的14%,这也正符合黑人人口数量的比例。
但是在随后的几十年中,该数字从14%降至2%以下。为什么?因为,对白人来说,有三件事让他们害怕。
(1)黑人为自己干活,白人就失去了为他们服务的劳动力。
(2)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3)“我”怎么办?“我”的优越,“我”的特权和“我”的利益都受到了威胁。
当白人共同面临这样的威胁时,他们会怎么做是不难预料的,尤其在南方。
因为USDA是担保人,所有的银行贷款都必须经由县USDA委员会批准,而委员会几乎是清一色白人,绝大多数情况是,委员会成员本来就认识那些白人农场主,甚至可能是一起钓鱼、打猎的朋友。当某个黑人农场主对某个白人农场主造成威胁时,委员会成员“帮一把”白人农场主是太正常了。
那个打赢了第一个针对USDA的歧视案的Boyd说,白人农民可以毫不费力地获得大笔贷款,而他只是申请5,000美金的贷款,却是连续数年得不到批准。他甚至亲眼目睹一个白人农民,走进办公室只是与那个USDA官员随便聊聊天,根本没有申请,就拿到了一张157,000美金的支票。
正因为USDA成为白人农民打压黑人农民的帮凶,才造成黑人农民无法生存的境地。
促进和保护黑人土地所有权成为朱恩夫妇的新使命
已经在维权路上走了几年的朱恩夫妇还在继续为夺回自己的资产抗争。他们现在公开讲述自己的故事是为了帮助人们了解南方黑人农民所经历的歧视。今天的朱恩夫妇早已脱离了小我,脱离了个人的苦涩,正在为促进和保护所有黑人土地所有权而奋斗。
他们懂得,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不是唯一也不是偶然。安吉说:“不要认为是系统被破坏了。这个系统正在按照其原本设计的目的工作......这种歧视不仅错综复杂,而且就是系统性的。”她说维权难的部分原因是,在南方很难找到民权律师或富有同情心的政治家为你发声。而大量资金流向甘蔗业则造成了一种难以抗衡的垄断文化。在联邦那里所有农作物的游说中,甘蔗是排第一位的,使其成为南方的“现金王”。
朱恩夫妇参与的主题为“对正义的渴望”的系列讲座广告。他们的讲座标题是“黑土地的盗贼”。(Instagram截屏)
朱恩夫妇认为需要从两个方面来解决问题。第一是法律上,必须扩大民权法的时效法规。
安吉说,很多人听说了我们的故事后说,“哦,这就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啊!”很多黑人家庭几十年前被剥夺了土地,依照现在的法规,他们已经失去追索权了。“因此,我认为(维权)其中很大一部分将是制定我们的民权法,使它们更像刑法,因为它们是危害人类罪。”
第二方面必须做的是教育下一代。
他们现在经常去各个学校与学生交流,但他们更大的目标是建立一个遗产中心,让人们了解农业及黑人农民的历史和科学。他们的最终目标是教导年轻人,财富的积累源于土地所有权,而且必须将农业与奴隶制这两个观念脱节。他们不希望只要一提到黑人农民,就只是早先黑人做奴隶的形象。安吉说,“并不是要贬低他们,因为我们是站在他们肩膀上的。而是说,我们对自己的遗产具有拥有权,对我们所建造的,我们是有一份权利的。”
面对系统性的歧视,黑人农民不可能是赢家
这就是美国黑人农民的历史和现状。
他们每往前走两步,就会被推回去一步,有时甚至退的比进的更多。本文前面说过,到1920年代,美国黑人拥有的农场占当时全国所有农场的比例,正好也是黑人人口数量的比例。需要怎样的勤奋和努力,才能够从零起步达到与白人并驾齐驱!这也说明了,只要给黑人一条生路,哪怕没有政策的倾斜,他们也能够自己致富。
美国农场的数目和农场规模的历史变化趋势。由图中可见,农场数在逐渐减少,农场规模在逐渐变大。(资料来源:http://jaysonlusk.com/blog/2016/6/26/the-evolution-of-american-agriculture。)
但是,黑人农民的成功使白人农民感觉到了威胁。随着美国农场规模不断变大,农民越来越依赖贷款,“自然而然”地贷款就成了刁难黑人农民的一个绝佳工具。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黑人农民情况发生翻转的最主要原因?否则无法解释曾经那么成功的黑人农场主,其人数会从1920年的949,889人下降到2019年的45,508人,从大致占美国农民总数的14%跌至1.3%。
英国《卫报》报道美国黑人农民日渐减少的状况,标题是:“1920年黑人农场主数量接近百万。为什么他们消失了?”图中是打赢第一个针对美国农业部歧视诉讼官司的弗吉尼亚州黑人农民John Boyd。(《卫报》网站截屏。)
美国进步中心智囊团(The Center for American Progress)的研究员ZoeWillingham和Abril Castro指出,美国的农业是结构性种族主义“剥夺了黑人农民创造财富方式”的一个典型例子。这种种族主义造成了“1920年至1978年间(黑人)超过3600万英亩的农田损失”。
正如Boyd的祖父告诉他的:“土地不懂得颜色。这片土地从来没有歧视过我。歧视我的是人。”
不少人承认黑人曾经被歧视,但认为那是过去时,已经是历史了。朱恩的故事告诉我们,既是过去时,也是现在进行时。依然不相信的,再看看下面两个例子。
一,种植黄豆的Boyd,都是请他太太的白人继父去替他卖黄豆。同样的黄豆,他自己去卖,买主会横挑鼻子竖挑眼地压价。他太太的白人继父去卖,买主会夸这黄豆成色真好。这是发生在今天的事情!
NBC报道,美国农业部的农业救济款项2020年达到数百亿,但黑人农民还在等待他们应得的那一份。(NBC网站截屏。)
二,2020年联邦政府创纪录地共向全美农民发放价值约为460亿美元的补贴,但只有极个别黑人农民享受到。黑人农民说,这不是新鲜事,从来如此。比如,2015年,黑人农民仅获得1100万美元的小农贷款,不到当年农业部管理或担保的约57亿美元贷款的0.2%。
至于说“所有的问题都是经济问题”,朱恩的故事告诉我们,的确是经济问题,但是,黑人面临的经济问题是特殊的,不同的,是歧视造成的。而且,这怎么看都不是黑人“自己的问题”,也不是黑人自己能够解决的。
现在有幸还保有农田的黑人农场主,不知道明天将会如何。佐治亚州农民埃迪·斯劳特(Eddie Slaughter)说:“我们已经在经济恐怖主义中生活了几十年了。”斯劳特的话让人震撼。就是说,黑人农民每天都生活在失去农场的恐惧中。那是一种每日每时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生活状态。
德克萨斯农工大学法学教授托马斯·米切尔(Thomas W.Mitchell)等研究人员计算得出,根据历史上农村土地所有权的丧失,对美国黑人的整体经济伤害的初步估计为3500亿美元。米切尔说:“这是既大量又迅速发生的丢失土地的经济后果,这是系统性种族歧视的结果。”
现在一提到系统性歧视就会招来CRT(Critical Race Theory,批判性种族理论)的帽子。我不得不特别写几个字反对用一顶帽子来否定系统性歧视这个结论。
这里谈的都是事实,不涉及任何理论。朱恩及其他黑人农民故事里面的歧视来自方方面面,不仅是银行,不仅是糖厂,不仅是USDA地方办公室……正因为来自方方面面,所以说是系统性的歧视。
所谓系统性歧视的另一层意义是,这不是一种概念性的假设,也不是纯理论的推导,而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发生在活生生的人身上。所有这些歧视都是结构性的存在,不是个例,更不是巧合。尤其重要的是,这是有物质性后果的。
也正因为有物质性的后果,我们消除歧视的手段也必须涉及物质性后果,必须有真正的价值补偿,物质的,精神的,而且是持久的。
参考资料:
https://www.federalreserve.gov/econres/notes/feds-notes/disparities-in-wealth-by-race-and-ethnicity-in-the-2019-survey-of-consumer-finances-20200928.htm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8/oct/30/america-black-farmers-louisiana-sugarcane?src=longreads
https://bainesreport.org/2020/03/the-legacy-of-black-land-ownership-a-conversation-with-june-and-angie-provost/
https://www.colorlines.com/articles/last-plantation
https://www.nytimes.com/2019/10/04/podcasts/1619-slavery-sugar-farm-land.html?showTranscript=1
https://podcasts.apple.com/cv/podcast/1619-episode-5-the-land-of-our-fathers-part-2/id1200361736?i=1000453228964
https://www.nbcnews.com/news/nbcblk/usda-issued-billions-subsidies-year-black-farmers-are-still-waiting-n1245090
https://talkpoverty.org/2019/04/26/new-jersey-bail-reform-works/
http://jaysonlusk.com/blog/2016/6/26/the-evolution-of-american-agricul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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